冯道(882年-954年),字可道,号长乐老,瀛州景城(今河北沧州西北)人,五代时期著名宰相,历经五代十国十代君王,世称“十朝元老”。
冯道早年曾效力于燕王刘守光,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先后效力于后唐庄宗、后唐明宗、后唐闵帝、后唐末帝、后晋高祖、后晋出帝、后汉高祖、后汉隐帝、后周太祖、后周世宗十位皇帝,期间还向辽太宗称臣,始终担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
后周显德元年(954年)四月,冯道病逝,追封瀛王,谥号文懿。后世史学家出于忠君观念,对他非常不齿,欧阳修骂他“不知廉耻”,司马光更斥其为“奸臣之尤”。但他在事亲济民、提携贤良,在五代时期却有“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偁誉”的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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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道出身于耕读之家,年轻时品行淳厚,勤奋好学,善写文章,且能安于清贫。他平时除奉养双亲外,只以读书为乐事,即使大雪拥户、尘垢满席,也能安然如故。天祐年间,冯道被幽州节度使刘守光辟为掾属。
长乐老冯道
乾化元年(911年),刘守光率军征讨定州,并询问僚属意见。冯道加以劝谕,惹怒刘守光,被关入狱中,幸遇营救,得以出狱。刘守光兵败后,冯道逃往太原,投奔晋王李存勖,被监军使张承业辟为本院巡官。张承业看重他的文章操行,对他非常礼遇,后又荐为霸府从事。后来李存勖占据河北,将霸府文书全部委托给冯道,任命他为太原掌书记。同光元年(923年),李存勖在邺都称帝,是为后唐庄宗。冯道被授为省郎,充任翰林学士,获赐紫衣。庄宗灭梁后,擢升冯道为中书舍人、户部侍郎。后来,冯道因父丧离职,返回景城守孝。当时年成不好,他便将剩余的俸禄全部赈济乡民,自己却居住在茅草棚中,而对官吏所赠财物,分毫不受。这时契丹强盛,素闻冯道之名,想把他掠到契丹。但因边将有备,冯道才得以幸免。
天成元年(926年),冯道守丧期满,被征拜为翰林学士,到洛阳赴任。这时,李嗣源在邺都被叛军拥立为帝,并反攻京师洛阳。冯道正行至汴州,不顾孔循的劝阻,急速赶赴洛阳。四月,唐庄宗在兵变中遇害,李嗣源继位,是为后唐明宗。明宗素知冯道之名,授其为端明殿学士、兵部侍郎。
天成二年(927年),冯道被拜为宰相,担任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他对有才识的孤寒士子加以引荐任用,而对品行浮躁的士人子弟则加以抑制。当时,百官为明宗加徽号,都由冯道起草奏章。他的文章浑然一体,不是一般流俗的风格,举朝臣僚无不钦服。后来,冯道改任门下侍郎、吏部尚书、集贤殿弘文馆大学士,加授尚书左仆射,封爵始平郡公。
清泰元年(934年),潞王李从珂在凤翔起兵反叛,攻打洛阳,后唐愍帝逃往卫州。冯道便率百官开城迎接李从珂,并拥其继位为帝,是为后唐末帝,三日后愍帝被杀害。同年五月,唐末帝罢去冯道的宰相之职,让他出镇同州,授任匡国军节度使。清泰二年(935年),冯道被召拜为司空。
天福元年(936年),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勾结契丹,灭唐称帝,建立后晋,是为后晋高祖。冯道再次被拜为宰相,授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天福二年(937年),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遣使到汴梁,为晋高祖加徽号。晋高祖也为耶律德光献徽号,并遣冯道为使,出使契丹。
天福四年(939年),冯道自契丹归国。晋高祖废除枢密使,将枢密院职权划归中书省,将政务都委托给冯道,加授他为司徒、兼侍中,进封鲁国公。冯道曾上表高祖,请求退隐。晋高祖也不看表,便让侄子石重贵前去探视,对他道:“您明日若不上朝,朕就亲自来请。”冯道无奈,只得继续任职。当时晋高祖对冯道的恩宠礼遇,满朝无人能及。
天福七年(942年),晋高祖病重。他在冯道独自侍疾时,命幼子石重睿叩拜冯道,并让宦官将石重睿抱到冯道怀中,希望冯道能辅佐石重睿即位。高祖病逝后,冯道却与景延广商议,以“国家多难,宜立长君”为由,拥立石重贵为帝,是为后晋出帝。出帝继位后,加授冯道为太尉,进封燕国公。
开运元年(944年),朝臣中有人在晋出帝面前离间道:“冯道只能做和平时期的宰相,不能靠他度过艰难时期,就像参禅的僧人用不上鹰犬一样!”出帝遂授冯道为匡国军节度使,让他出镇同州。后来,冯道又移镇南阳,改任威胜军节度使,加授中书令。
天福十二年(947年),耶律德光攻入晋都汴梁,灭亡后晋。冯道前去朝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问道:“天下百姓,如何可救?”冯道答道:“此时的百姓,佛祖再世也救不得,只有皇帝您救得了。”此后中原百姓能不受侵害,都是冯道和赵延寿暗中庇护的结果。二月,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在太原称帝,建立后汉,是为后汉高祖。
同年四月,耶律德光北归契丹,命冯道等后晋降臣随行。不料,耶律德光途中病逝于栾城杀胡林,永康王耶律阮接掌兵马,返回契丹争夺皇位,冯道等人都被留在镇州。八月,汉军收复镇州,驱逐契丹守将嘉里。冯道与同僚四处安抚,采取适宜措施处理各类事务,使人各安其所。九月,冯道自镇州入朝,归附后汉。
乾祐元年(948年),冯道被授为太师,以“奉朝请”的名义参加朝会。后来,汉高祖病逝,太子刘承佑继位,是为后汉隐帝。河中节度使李守贞、永兴节度使赵思绾、凤翔节度使王景崇联兵反叛。朝廷屡次征讨,都未能平叛。八月,隐帝命大将郭威节度讨叛诸军。郭威临行前向冯道问策,冯道道:“李守贞自恃朝廷老将,深得士卒之心。您不要爱惜财物,多赏赐士卒,便能化解他所倚仗的优势。”郭威听从他的建议,果然使军心归附,终于平定叛乱。
天马行空著《不倒宰相冯道》
乾祐三年(950年),郭威在邺都起兵,攻入汴梁,汉隐帝遇害。郭威认为后汉群臣一定会拥戴自己即位,在见到冯道时,如往常一样向他下拜。冯道安然受礼,毫无拥戴之意。郭威方知还不到称帝的时机,便扬言欲立武宁节度使刘赟为皇帝,并派冯道到徐州迎接刘赟。刘赟尚未到达汴京,郭威便在澶州军变中被士卒拥立为帝。后汉太后册郭威为监国,并将刘赟废为湘阴公。广顺元年(951年),监国郭威继位,建立后周,是为后周太祖。冯道被拜为太师、中书令。周太祖对冯道非常敬重,每逢冯道觐见,从不直呼其名。不久,河东节度使刘崇(刘赟之父)也在太原称帝,建立北汉。
显德元年(954年),周太祖病逝,养子柴荣继位,是为后周世宗。刘崇趁机入寇,攻打上党。周世宗欲御驾亲征,冯道极力进谏。世宗道:“昔日唐太宗平定天下,都是亲自出征。”冯道道:“陛下不能和唐太宗相比。”世宗又道:“汉军乃是乌合之众,若遇我军,如泰山压卵。”冯道仍道:“陛下不是泰山。”世宗大怒。
同年三月,周世宗亲征北汉,不让冯道随行,命他担任太祖皇帝山陵使,主持太祖丧事。不久,周世宗在高平之战中大败北汉。四月,周太祖入葬嵩陵,还没来得及袝祭太庙,冯道便在十七日病逝,终年七十三岁。周世宗听闻,废朝三日,册赠尚书令,追封瀛王,赐谥文懿。
后唐长兴三年(932年),冯道奏请唐明宗,以唐代开成石经为底本,雕印儒家《九经》,得到明宗批准,于当年开始印行。后周广顺三年(953年),《九经》全部刻印完成,前后共历时二十二年。
冯道在太原时与周元豹不睦。周元豹善于品鉴,曾对张承业道:“冯生没什么前途,您不可对他过于信任。”河东记室卢质听闻,对张承业道:“我曾经见过杜黄裳(唐朝元和名相)司空的画像,冯道的相貌与杜司空非常相似,将来必能充当大任,周元豹的话不值得相信。”
梁晋隔河对峙,郭崇韬因军中伴食人员过多,要求裁减闲散者。唐庄宗大怒道:“我连为效命者设食的自由都没有吗?那还是让三军另择主帅,我返回太原好了。”他当即命冯道起草文书,宣示三军。冯道犹豫良久,不肯下笔,庄宗在旁催促。冯道徐徐进言道:“如今大王屡建大功,正待平定南寇。郭崇韬所言并不过分,顶多不听便是,何必大动肝火?如让敌军知道,认为我们君臣不和,对我们大为不利。”庄宗醒悟。不久,郭崇韬向庄宗道歉,经过冯道的调和,此事顺利解决,而人们也开始敬重冯道的胆量。
梁晋争霸时,冯道也随军出征,住在茅草屋中,连床席都没有,就睡在一捆喂马用的干草上。他用自己的俸禄备办饮食,与仆役们同锅吃饭。有的将领将掠得的美女送给他,他退却不掉,便将美女安排在别室之中,然后再寻访她们的主人,将其送还。
冯道在景城守父孝时,正逢灾荒。他将家财赈救乡里,亲自耕田砍柴。同乡中如有土地荒芜或无力耕作者,冯道都会在夜里偷偷去为其耕种。主人得知后登门致谢,他却感到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感谢的地方。
张生全著《不倒翁冯道》
后唐明宗年间,连年丰收,朝廷无事。冯道趁机进言道:“臣以前在太原时,曾奉命前往中山,路过地势险要的井陉关,臣担心马匹失足,都会谨慎的抓住缰绳。但是等到平坦大路,不再小心抓牢控制,却被马匹颠倒在地。臣所说虽是小事,但也能说明大道理。陛下不要因为清闲丰收,便放纵享乐,应该兢兢业业,更加小心谨慎。”唐明宗深以为然。后来,唐明宗又问冯道:“如今天下丰收,百姓是否富足?”冯道答道:“谷贵饿农,谷贱伤农,这是常理。臣记得近代有个叫聂夷中的举子有《伤田家诗》:‘二月卖新丝,五月粜秋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遍照逃亡屋。’”唐明宗便命侍臣将此诗录下,经常诵读。
唐明宗得到一个玉杯,上写“传国宝万岁杯”,并给冯道观看。冯道道:“这是前朝的有形之宝,王者有无形之宝。仁义便是帝王之宝,因此有‘大宝曰位,何以守位曰仁’的说法。”明宗出身武夫,没听懂他的意思。冯道走后,明宗又问侍臣,这才知道冯道是说守住皇位要靠仁义。
潞王造反时,唐闵帝弃京城而逃。冯道正要入朝,闻听闵帝出逃,便欲返回家中。李愚道:“天子出走,我们并未参与谋划。如今太后还在宫中,我们应到中书省,让小黄门去探取太后意见,然后再回自己宅第,这是人臣大义!”冯道道:“主上失守社稷,国家已无君主。我们作为人臣,只能侍奉君主,没有君主便入宫城,恐怕不合适。再说,潞王已经到处张贴榜文,大事如何,尚不可知,我等不如回去听候命令。”说完便回府而去。
冯道刚行至天宫寺,安从进派人告知:“潞王已急速而来,马上就要到了,相公应率百官到谷水迎接。”冯道便在天宫寺停下,就地召集百官。中书舍人卢导到后,冯道让他起草劝进文书。卢导道:“潞王入朝,百官列班迎接便可。就算有废立之举,也应听太后教令,怎可由我等仓促劝进。”冯道只说了四个字:“事当务实。”意思是说,办事应从现实出发。卢导反驳道:“自古哪有天子在外,大臣便对他人劝进的道理!如果潞王不想做天子,以君臣大义责备我们,我等何言以对?”冯道未及回答,而安从进又派人前来催促,他便连忙出城迎接。但潞王尚未到,冯道便与宰相刘昫、李愚在上阳门外歇息。这时,卢导从他们面前经过。冯道再次提及劝进之事,卢导对答如初。李愚叹道:“卢舍人说的很对,我们这些人的罪过,擢发难数。”
五代时期,三公之职多为大臣加衔,很少正式任命。冯道正拜司空,朝廷却不知该如何安排职事,宰相卢文纪便让他掌管祭祀扫除。按照卢文纪的安排,冯道只需在朝廷举行祭祀时掌管扫除工作,平时根本无事可做,因此时人都担心他不肯答应。冯道闻知,笑道:“扫除也是司空的职责,我有什么不肯的?”
晋高祖欲命大臣出使契丹,群臣都不敢前往。冯道当时正在政事堂,获悉此事,便在纸上写下“道去”二字,并命书吏草拟出使敕令。书吏闻之变色,双手颤抖,泪流不止。冯道也不回家,只命人代他向妻子告别,当晚便住在驿馆中,准备出使。晋高祖担心他的安危,道:“你官高德重,不宜深入契丹。”冯道道:“陛下受契丹的恩惠,臣受陛下的恩惠,臣去有何不可。”
冯道到达契丹后,耶律德光欲到郊外迎接,以示尊敬。契丹群臣谏道:“自古没有天子迎接宰相的礼节。”耶律德光这才作罢。后来,耶律德光赏赐冯道牙笏、牛头,这在契丹是一种特别的礼遇。冯道为此赋诗纪念:“牛头偏得赐,象笏更容持。”耶律德光大喜,有意将冯道留在契丹。冯道道:“晋朝与契丹是父子之国。我在两国都是臣子,在哪都一样。”
冯道在契丹两年,他将获得的赏赐都用来购买薪炭,还扬言道:“北地苦寒,我年老不堪忍受,所以早做准备。”好像是要永远留在契丹。他在获准归国时三次上表,表示愿意留下,被拒绝后又磨蹭了一个月,方才启行南下。冯道走后,每到驿站都要停留,用了两个月才走出契丹国境。随从问道:“别人能从契丹生还,都恨不能肋生双翼,您为什么还要住宿停留呢?”冯道道:“纵使急速返回,若契丹人真要追赶,也终究逃不掉。慢慢走反倒安全。”
契丹灭晋,冯道到汴京朝见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指责冯道,认为他效力后晋,却毫无功绩,冯道无言以对。耶律德光又问道:“你为什么来朝见我?”冯道答道:“我没有地盘,没有兵马,怎敢不来。”耶律德光嘲笑道:“你是个什么老头?”冯道道:“我是个无才无德、愚蠢迟钝的老头。”
汉隐帝死后,郭威命冯道前往徐州,迎接刘赟入京继位。冯道道:“侍中此举是真心吗?”郭威便指天盟誓,冯道道:“老夫生平从不说假话,您可不要让我说假话啊?”
郭威称帝后,枢密使王峻派郭崇前往宋州,阻止刘赟继续前行。郭崇陈兵于府衙门外,以护卫为名夺取刘赟的宿卫兵马,并传达郭威之意,召冯道先行赶回京城。冯道临行前,刘赟道:“我是因为您这位三十年的老宰相,这才没有顾虑的前往京师。如今卫兵都被郭崇所夺,事情危机,如何是好?”冯道默然不语。客将贾贞欲杀冯道,刘赟劝阻道:“你们不要草率鲁莽,这不关冯公的事。”
后唐时期,工部侍郎任赞曾在背后讥讽冯道道:“冯道如果走得急了,准要从他身上掉下一本《兔园册》来。”《兔园册》是当时私塾教授学童的课本,因内容肤浅,常受士大夫轻视,而任赞显然是在讥讽冯道的学识浅薄。冯道得知后,并未动怒,只是召任赞前来,对他道:“《兔园册》是由著名儒者编撰的,内容丰富,并非浅薄之作。现在的读书人,只知欣赏科举文场的俏丽词句,用以窃取功名利禄和公卿高位,那才是真正的浅薄!”任赞大愧。
唐末帝年间,冯道出镇同州,对副使胡饶稍有慢待。胡饶常趁醉在牙门外辱骂冯道,冯道每次都会将胡饶召入府中,备办酒食招待,毫无愠色。他对人道:“胡饶为人不善,以后自有报应,我有什么可怒的。”
后晋时期,有人牵驴入市。驴脸挂着一个牌子,上写“冯道”二字。冯道得到亲信的禀报,毫不动怒,只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这可能是有人在为驴找寻失主,有什么奇怪的?”
举子李导干谒冯道,冯道笑道:“老夫名字为道,已经多少年了,况且久为宰相,秀才你不可能不知道。但你也叫导,与我的名字同音,这合乎礼法吗?”李导辩解道:“相公是没有寸字底的道,而我是寸字底的导,同音不同字,有何不可?”冯道大笑道:“我不但名字没有寸,做什么都没有寸(分寸)。”
冯道与和凝同在政事堂。一日,和凝问冯道:“你新买的靴子多少钱?”冯道抬起左脚,道:“九百。”和凝回头便训斥小吏道:“我的靴子为什么花了一千八?”为此责骂了好长时间。这时冯道又慢慢抬起右脚,道:“这只也是九百。”满堂无不大笑。
冯道曾听门客读《道德经》。《道德经》首篇便是“道可道,非常道”,门客见六个字中便有三个“道”字,正好犯了冯道的名讳,便读道:“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
冯道历仕五朝,对丧君亡国毫不在意,晚年自号“长乐老”,著《长乐老自叙》,历叙平生所得官爵,引以为荣。元代诗人刘因作有《冯道》一诗,嘲讽道:“亡国降臣固位难,痴顽老子几朝官。朝梁暮晋浑闲事,更舍残骸与契丹。”后人便用“朝梁暮晋”比喻人反复无常,没有节操。
石敬瑭:经邦致理翊戴功臣特进守司空上柱国始平郡公食邑二千五百户食实封三百户冯道,礼天苍璧镇国元龟,夏璜为稀世之珍,轩镜是辟邪之宝,方诸才业,良平有可差其肩,较彼忠贞,姚宋不得并其辔,可谓人臣之刀尺,造化之丹青。
薛居正:① 道尤长于篇咏,秉笔则成,典丽之外,义含古道,必为远近传写,故渐畏其高深,由是班行肃然,无浇漓之态。②道历任四朝,三入中书,在相位二十余年,以持重镇俗为己任,未尝以片简扰于诸侯,平生甚廉俭。逮至末年,闺庭之内,稍徇奢靡,其子吉,尤恣狂荡,道不能制,识者以其不终令誉,咸叹惜之。③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风;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礼。然而事四朝,相六帝,可得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况于再三者哉!所以饰终之典,不得谥为文贞、文忠者,盖谓此也。
欧阳修:①道为人,能自刻苦为俭约。②道少能矫行以取称于世,及为大臣,尤务持重以镇物,事四姓十君,益以旧德自处。然当世之士无贤愚皆仰道为元老,而喜为之称誉。③议者谓道能沮太祖之谋而缓之,终不以晋、汉之亡责道也。然道视丧君亡国亦未尝以屑意。④《传》曰:“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善乎,管生之能言也!礼义,治人之大法;廉耻,立人之大节。盖不廉,则无所不取;不耻,则无所不为。人而如此,则祸乱败亡,亦无所不至,况为大臣而无所不取,无所不为,则天下其有不乱,国家其有不亡者乎!予读冯道《长乐老叙》,见其自述以为荣,其可谓无廉耻者矣,则天下国家可从而知也。
潘相陈著《冯道传》
司马光:①道少以孝谨知名,唐庄宗世始贵显,自是累朝不离将、相、三公、三师之位,为人清俭宽弘,人莫测其喜愠,滑稽多智,浮沉取容,尝著《长乐老叙》,自述累朝荣遇之状,时人往往以德量推之。② 臣光曰:天地设位,圣人则之,以制礼立法,内有夫妇,外有君臣。妇之从夫,终身不改;臣之事君,有死无贰。此人道之大伦也。苟或废之,乱莫大焉!范质称冯道厚德稽古,宏才伟量,虽朝代迁贸,人无间言,屹若巨山,不可转也。臣愚以为正女不从二夫,忠臣不事二君。为女不正,虽复华色之美,织纴之巧,不足贤矣;为臣不忠,虽复材智之多,治行之优,不足贵矣。何则?大节已亏故也。道之为相,历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视过客,朝为仇敌,暮为君臣,易面变辞,曾无愧怍,大节如此,虽有小善,庸足称乎!或以为自唐室之亡,群雄力争,帝王兴废,远者十馀年,近者四三年,虽有忠智,将若之何!当是之时,失臣节者非道一人,岂得独罪道哉!臣愚以为忠臣忧公如家,见危致命,君有过则强谏力争,国败亡则竭节致死。智士邦有道则见,邦无道则隐,或灭迹山林,或优游下僚。今道尊宠则冠三师,权任则首诸相,国存则依违拱嘿,窃位素餐,国亡则图全苟免,迎谒劝进。君则兴亡接踵,道则富贵自如,兹乃奸臣之尤,安得与他人为比哉!或谓道能全身远害于乱世,斯亦贤已。臣谓君子有杀身成仁,无求生害仁,岂专以全身远害为贤哉!然则盗跖病终而子路醢。果谁贤乎?抑此非特道之愆也,时君亦有责焉,何则?不正之女,中士羞以为家;不忠之人,中君羞以为臣。彼相前朝,语其忠则反君事仇,语其智则社稷为墟。后来之君,不诛不弃,乃复用以为相,彼又安肯尽忠于我而能获其用乎!故曰:非特道之愆,亦时君之责也!苏辙:冯道以宰相事四姓九君,议者讥其反君事仇,无士君子之操。大义既亏,虽有善,不录也。吾览其行事而窃悲之,求之古人,犹有可得言者。齐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又従而相之。子贡以为不仁,问之孔子。孔子曰:“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管仲之相桓公,孔子既许之矣。道之所以不得附于管子者,无其功耳。晏婴与崔杼俱事齐庄公。杼弑公而立景公。晏子立于崔氏之门外,其人曰:“死乎?”曰:“独吾君也乎,吾死也?”曰:“行乎?”曰:“吾罪也乎,吾亡也?”曰:“归乎?”曰:“君死安归?君民者,岂以陵民?社稷是主。臣君者,岂为其口实,社稷是养。故君为社稷死,则死之,为社稷亡,则亡之。若为己死,而为己亡,非其私昵,谁敢任之?且人有君而弑之,吾焉得死之,而焉得亡之?将庸何归?”门启而入,枕尸股而哭,兴,三踊而出,卒事景公。虽无管子之功,而従容风议,有补于齐,君子以名臣许之。使道自附于晏子,庶几无甚愧也。盖道事唐明宗,始为宰相,其后历事八君,方其废兴之际,或在内,或在外,虽为宰相,而权不在己,祸变之发,皆非其过也。明宗虽出于夷狄,而性本宽厚。道每以恭俭劝之,在位十年,民以少安。士生于五代,立于暴君骄将之间,日与虎兕为伍,弃之而去,食薇蕨,友麋鹿,易耳,而与自经于沟渎何异。不幸而仕于朝,如冯道犹无以自免,议者诚少恕哉。
吴处厚:世讥道依阿诡随,事四朝十一帝,不能死节。而余尝采道所言与其所行,参相考质,则道未尝依阿诡随。其所以免于乱世,盖天幸耳。石晋之末,与虏结衅,惧无敢奉使者。少主批令宰相选人,道即批奏:“臣道自去。”举朝失色,皆以谓堕于虎口,而道竟生还。又彭门卒以道为卖己,欲兵之,湘阴公曰:“不干此老子事。”中亦获免。初郭威遣道迓湘阴,道语威曰:“不知此事由中否?道平生不曾妄语,莫遣道为妄语人。”及周世宗欲收河东,自谓此行若太山压卵,道曰:“不知陛下作得山否?”凡此,皆推诚任直、委命而行,即未尝有所顾避依阿也。又虏主尝问道:“万姓纷纷,何人救得?”而道发一言以对,不啻活生灵百万。盖俗人徒见道之迹,不知道之心;道迹浊心清,岂世俗所知耶!余尝与富文忠公论道之为人,文忠曰:“此孟子所谓大人也。”
吴曾:孔子曰:“伯夷叔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夫管仲降志辱身,非圣人不足以知其仁,彼元结乌足以论之。求诸后世,狄仁杰、冯道庶几焉。仁杰则人无异论。道自为欧阳公所诋,故学者一律不复分别,惜哉!独富郑公、苏黄门、王荆公以大人称之。盖欧阳公为史时,甫壮岁;使晚为之,必不尔也。
王若虚:① 冯道忘君事雠,万世罪人,无复可论者。②以对徳光之问,为能活中国;受郭威之拜,为能重朝廷。且曰:簒夺之际,虽贲育无所致其勇,而道以谈笑拜跪却之,非盛徳不能如此。其言区区尤为可笑,使此事果实,亦何救乎大节之亏?况其不然乎。盖道之对徳光谄以求媚耳,初岂在民?徳光之不杀,适其不欲耳,何有于道?至于威之拜道,道之不荅,特平生长幼之礼不能遽改于一朝者也。威之屈伸,汉之轻重固不系于此。夫有汲黯之直节而后弭刘安之谋,有周访之威望而后能沮王敦之志。若道者贩君卖国,习以为常,此乃奸雄之所易而取之者,而谓其能却人于谈笑拜跪之间乎?夫惟威之视道,不足以害其事,故待以旧好而无闲,道亦知其不吾忌也,故受之如常日而无嫌。不然,威其肯尔,而道其敢尔邪?道之迎湘阴也,揣威无实立之志,不能以大义动之,正论论之,而徒要其无使妄语而已,行未及还,威已代汉,道复俯首而事之矣。所谓以拜起折威者,果足信乎?议者曽不考其素,要其终,而惑于适然疑似之迹,亦已谬矣。为臣至于冯道,万善不足赎,百说不能文也,使如道者犹可以贷焉,岂复有人理哉?
胡三省:①冯道自此历事唐、晋、汉、周,位极人臣,不闻谏争,岂惩谏守光之祸邪。②晋高祖讬孤於冯道,与吴主孙休讬孤於濮阳兴、张布之事略同。③冯道以依阿免祸,有国家者,焉用彼相哉!然历事七姓,皆以德望待之,亦持身谨静,有以动其敬心耳。④二人(李崧、冯道)历唐、晋,位极人臣,国亡不能死,视其君如路人,何足重哉!⑤冯道历事八姓,身为宰辅,不闻献替,唯谏世宗亲征一事。
砺波护著《冯道:乱世の宰相》
李贽:冯道自谓长乐老子,盖真长乐老子也。孟子曰:“社稷为重,君为轻。”信斯言也,道知之矣。夫社者所以安民也,稷者所以养民也,民得安养而后君臣之责始塞。君不能安养斯民,而后臣独为之安养斯民,而后冯道之责始尽。今观五季相禅,潜移嘿夺,纵有兵革,不闻争城。五十年间,虽历经四姓,事一十二君并耶律契丹等,而百姓卒免锋镝之苦者,道务安养之力也。王夫之:①高平之战,决志亲行,群臣皆欲止之,冯道持之尤坚,乃至面折之曰:“未审陛下能为唐太宗否?”夫谓其君为不能为尧、舜者,贼其君者也。唐太宗一躬帅六师之能,而大声疾呼,绝其君以攀跻之路,小人之无忌惮也,一至此哉!道之心,路人知之矣,周主之责樊爱能等曰:“欲卖朕兴刘崇。”道之心,亦此而已。习于朱友贞、李从珂之朒缩困溃而亡,己不难袖劝进之表以迎新君,而己愈重,卖之而得利,又何恤焉?周主惮于其虚名而不能即斩道以徇,然不旋踵而道死矣,道不死,恐不能免于英君之窜逐也。②积乱之世,君非天授之主,国无永存之基,人不知忠,而忠岂易言哉?人之能免于无恒者,斯亦可矣。冯道、赵凤、范质、陶谷之流,初所驱使者,已而并肩矣;继所并肩者,已而俯首矣;终所俯首者,因以稽颡称臣,骏奔鹄立,而洋洋自得矣;不知今昔之面目,何以自相对也!③若夫辱人贱行之尤者,背公死党,鬻贩宗社,则崔胤、张浚、李磎、张文蔚倡之于前,而冯道、赵凤、李昊、陶谷之流,视改面易主为固然,以成其风尚。
王士祯:世讥冯瀛王道依阿诡随,不能死节。尝考质其生平行事,亦多侃侃不顾避处。王荆公雅爱道,谓其能屈身以安人,如诸佛菩萨行;富文忠公称以为孟子之所谓大人。其所作诗,虽浅近而多谙理。
康熙帝:自后晋至周,皆以簒得国。冯道历臣其比肩,事主之人其俯仰愧怍不识,当何若矣?乃犹著长乐老叙以自述,其荣遇当时,反以徳量称之,四维不张于兹为甚。无惑乎其乱亡接踵也。(《阅史绪论》)
赵翼:①五代诸镇节度使未有不用勋臣武将者,遍检薛、欧二史,文臣为节度使者,惟冯道暂镇同州、桑维翰暂镇相州及泰宁而已。②张全义媚事朱温,甚至妻妾子女为其所乱,不以为愧。及唐灭梁,又贿赂唐庄宗、刘后伶人、宦官等,以保禄位。冯道历事四姓十君,视丧君亡国,未尝屑意,方自称长乐老,叙己所得阶勋官爵以为荣。二人皆可谓不知人间有羞耻事者矣。然当时万口同声皆以二人为名臣、为元老。以朝秦暮楚之人,而皆得此美誉,至身後尚系追思,外番亦知敬信,其故何哉?盖五代之乱,民命倒悬,而二人独能以救时拯物为念。
蔡东藩:①太师冯道,最号老成,实最无耻。②冯道是个著名圆滑的人物,实是老奸巨滑。③冯道历事四朝,未闻献议,此次硬加谏阻,无非怯敌所致。④晋王嗣位,即有北汉之入寇,挟辽兵势,直抵泽潞,内有冯道,外有樊爱能、何徽,向使君主怯敌,大局立溃。郭威但诛及二功臣,不知卖国求荣者,固大有人在。
范文澜:构成统治阶级的文官部分,丑恶并不亚于武夫们。文官的代表是冯道。冯道是五代时期著名的人物,是这个时期的特产,是官僚的最高典型。他尤其擅长的手段是揣度胜败,估量强弱,舍弃败弱,奉迎胜强,按照时机做来,不过早也不过迟,被舍弃者来不及怨恨,被奉迎者正适合需要,他就这样避免危害,长享富贵。南朝梁刘峻作《广绝交论》,说,小人以利相交,叫做利交。利交有五种方法,其中一法是量交,观望形势,计算利害,谋而后动,丝毫不差。冯道就是使用量交法最精的一人。……以冯道为代表的官僚风气,对统治阶级也很有害,宋人讲理学,就是想改变冯道对士大夫群的巨大影响。
黄仁宇:这五十四年不是大政治家建功立业的际会,甚至也不是忠臣烈士青史留名的机缘,所以在这非常时期,产生了一个冯道,他替一般人民请命,保存了传统统一政府行政的逻辑。一般的作史者,对付这样一位“视丧君亡国亦未尝以屑意”的“无才无德痴顽老子”,又不能随便褒贬,也只好把他当作一位例外的人物看待,让他去自命为“长乐老”了。
根据《宋史.艺文志》记载,冯道著有文集六卷、《河间集》五卷、《诗集》十卷。而吉林摄影出版社在2005年出版有《荣枯鉴》,作者署名“五代长乐老”(即冯道)。但此书在宋朝以来的各种艺文志及书目中均未提及,疑是当代人托名伪作。
曾祖父母
冯凑,累赠至太傅。
崔氏,追封梁国太夫人。
祖父母
冯炯,累赠至太师。
褚氏,追封吴国太夫人。
父母
冯良建,官至秘书少监,累赠尚书令。
张氏,追封魏国太夫人。
褚氏,德州户掾褚濆之女。
孙氏,景州弓高县令孙师礼之女,累封蜀国夫人。
儿子
冯平,历任秘书郎、右拾遗、工部度支员外郎。
冯吉,历任校书郎、膳部金部职方员外郎、屯田郎中。
冯可,历任秘书正字、殿中丞、工部户部员外郎。
冯某(无名),幼年夭折。
冯义,历任秘书郎、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定国军衙内都指挥使、朝散大夫、司议郎、太常丞。
冯正,历任协律郎、检校国子祭酒兼御史中丞,定国军节度使、朝散大夫、太仆丞。
女儿
冯氏,封万年县君,嫁兵部侍郎崔衍之子太仆少卿崔绚。
《新五代史.卷五十四.杂传第四十二》
长乐指籍贯。冯道是瀛州景城(今河北省沧州市西)人,而其祖居在长乐(今河北省冀州市),《自叙》的开头就说:“余世家宗族,本始平、长乐二郡,历代之名实,具载于国史家牒。”冯道自称“长乐老”,犹如唐代贺知章自称“四明狂客”,五代杨凝式自称“关西老农”,“长乐”、“四明”、“关西”均指本人籍贯。
长乐含“永远快乐”之义。不过冯道的“快乐”,毫无享乐主义、纵欲主义的意思,只是“劫后余生”的庆幸,“知足常乐”的自得。《自叙》说:“静思本末,庆及存……旷蒙天恕,累经难而获多福,曾陷蕃而归中华,非人之谋,是天之佑。”在全文结尾处说:“时开一卷,时饮一杯,食味别声被色,老安于当代耶!老而自乐,何乐如之!”冯道的“乐”,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