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素,名五,字润卿,江苏吴县人。工小诗,能书,作黄庭小楷。尤工兰竹,不笔迅捷,兼擅白描大士、花卉、草虫、各具意态,工刺绣。又喜驰马挟弹,百不失一,自称女侠。后为李征蛮所娶。所著诗集名《南游草》。
素素名五,字润卿,江苏吴县人,诗、书、画、琴、弈、绣无所不能,尤工水墨大士、山水兰竹。胡应麟《甲乙剩言》云:“素素姿度妍雅,言动可爱,能书,作《黄庭》小楷,尤工兰竹,下笔迅扫,各具意态,虽名画好手,不能过也”。今美国火奴鲁鲁美术馆藏其《墨兰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兰竹松梅图》、《兰石图》、《溪桥独行图》、《兰竹图》,南京博物院藏《吹箫仕女图》。其《兰竹图》与《吹箫仕女图》尤著名,《仕女图》题“玉箫堪弄处,人在凤凰楼。薛氏素君戏笔”, 钤白文印“沈薛氏”。据《藕香簃别钞》云:“沈者,沈德符虎臣纳之为妾。后不终,复嫁为商人妇”。 《兰竹图》纸尾有张芑堂(燕昌)跋:“二十年前所得《吹箫仕女》小幅,盖素素自写真,上有白文印曰:沈薛氏,素素殆归沈孝廉德符时笔也”。
素素自负侠名,《列朝诗集小传》载其轶事:“素素吴人,能画兰竹,作小诗,善弹走马,以女侠自命,置弹于小婢额上,弹去而婢不知,广陵陆弼《观素素挟弹歌》云:酒酣请为挟弹戏,结束单衫聊一试,微缠红袖袒半韝,侧度云鬟掩双臂。侍儿拈丸著发端,回身中之丸并坠,言迟更疾却应手,欲发未停偏有致。自此江湖侠少年皆慕称薛五矣。少游燕中,与五陵年少挟弹出郊,连骑邀游,观者如堵”。《无声诗史》更云:“薛素素善驰马挟弹,能以两弹先后发,必使后弹击前弹,碎于空中。又置弹于地,以左手持弓向后,右手从背上反引其弓以击地下之弹,百不失一。绝技翩翩,亦青楼中少双者”。真神乎技矣,小说家闻此,大可演绎传奇一部,以侠妓呼之,当不过誉。
《独斟》
香尝花下酒,翠掩竹间扉。独自看鸥鸟,悠然无是非。(其一)
好鸟鸣高树,斜阳下远山。门前无客过,数酌自酡颜。(其二)
我们先素素这第一首的诗,“香尝花下酒”,五个字中却是风光旖旎无限,花下尝酒,尝的是花香还是酒香,当然还有那未露于字面的美人之香,都是沁人心脾,撩人心思。但如果一味的浓艳笔墨,香脂花月地写上满篇,不免成为一篇庸俗之作了。但素素下句峰回路转,“翠掩竹间扉”只此一句,就洗尽前面的脂香,转为一片明净高洁的情景,翠竹亭亭将香花美酒佳人掩住,颇有“未许凡人到此来”的气势,第三句暗用王维诗中“海鸥何事更相疑”的典故,表示自己淡泊名利,与世无争的态度。应该说是章法得当,诗意盎然。
第二首和上一首意境是差不多的,当鸟鸣树、欲归巢,夕阳红、远山青,无客来扰,独自悠然的时候,几杯清酒,半醺酡颜,此时心境,始信未可说与俗人知也。诗至明清,往往不如唐宋,就算是男子们作的诗也是如此,但薛素素这两首诗应该说还是很不错的。纵观薛素素的这些才艺,可想“十能”之说,并非大言。
薛素素不久就艳名大著,风头之健,甚至传到了蛮荒的四川大山里,《众香词》云:
(素素)为李征蛮所嬖,其画像传入蛮峒。彭宣府深慕好之。吴人冯生自谓能致素素,费金钱无算。久之,语不雠,宣尉怒羁留十余年乃遣。北里名姬,至于倾动蛮夷,世所希有也。
这个姓冯的大概也是骗子,借口拉皮条骗土司的银子而已,可无论如何,这么优秀的姑娘,即使是妓女,照样有人喜欢。于是,她嫁给沈德符做了小妾。
沈德符是有钱的世家子弟,也是很好的作家,近代三角恋《云自在龛随笔》讲了他们的故事:
(素素)南都院妓,姿性澹雅。工书,善画兰,时复挟弹走马,翩翩男儿俊态。后从金坛于褒甫玉嘉有约矣,而未果。吾郡沈虎臣德徐竟纳为妾。合欢之夕,郡中沈少司马纯甫、李孝兼伯远偕诸名士送之。姚叔祥有诗云:“管领烟花只此身,尊前惊送得交新。生憎一老少当意,勿谢千金便许人。含泪且成名媛别,离肠不管沈郞嗔。相看自笑同秋叶,妒杀侬家并蒂春。”褒甫恨薛之爽约及沈之攘爱也。
这已经是三角恋爱了,而抢先一步娶了素素的沈德符。似乎也没高兴太久,两个人最后还是分手了。
沈德符曾在《敝帚斋余谈》里,大骂一个人无耻虚伪,生活作风败坏,这个人就是王穉登:
今上辛巳壬午间,聊城傅金沙光宅以文采风流,为政守洁廉,与吴士王百谷厚善,时过其斋中小饮。王因匿名娼于曲室,酒酣出以荐枕,遂以为恒。王因是居间请托,橐为充牣。
王穉登把妓女作为社交手段,性贿赂官员,这样阴私之事沈德符都要揭发张扬,如此深仇大恨,当然事出有因。在他的另一著作《万历野获编》里,他也嘲笑王穉登造假古董骗钱的勾当:
骨董自来多赝,而吴中尤甚,文士皆借以糊口。近日前辈,修洁莫如张伯起,然亦不免向此中生活。至王伯谷,则全以此作计然策矣!
总之是不共戴天了。沈德符如此态度背后,答案很可能是因为薛素素。王穉登与薛素素交情不浅,而吃醋的男人总是小气的。
《明史》说王穉登“四岁能属对,六岁善擘窠大字,十岁能诗”,是才子,社会上他钻营的也不坏,是“青词宰相”袁元峰的门人,袁元峰很欣赏他,举荐他做官但没成功,后来徐阶掌权了,王穉登就断了仕途念想,一心写诗。作为当时最著名的诗人,王穉登得到过众多前辈称许,“尝及征明门,遥接其风,主词翰之席者三十余年。嘉、隆、万历间,布衣、山人以诗名者十数,俞允文、王叔承、沈明臣辈尤为世所称,然声华烜赫,穉登为最。申时行以元老里居,特相推重。”
王穉登风流韵事也多,对花界之事烂熟于心,津津乐道,曾对冯梦龙讲过很多这方面的见闻,“嘉靖间,海宇清谧,金陵最称富饶,而平康亦极盛,诸妓著名者,前则刘、董、罗、葛、段、赵,后则何、蒋、王、杨、马、褚、青楼所称十二钗也”,十二金钗来历,大约最早出自于此。
王穉登是大诗人,薛素素、马湘兰是女诗人,大诗人遇见女诗人,自然亲近,而马湘兰最痴情,万历甲辰秋,当时王穉登都快年过七十了,“湘兰自金陵往,买酒为寿,燕饮累月,歌舞达旦,为金阊数十年盛事。归未几而病,然灯礼佛,沐浴更衣,端坐而逝。年五十七矣”,这事情为后世耻笑。
他曾送过薛素素、马湘兰每人一个砚台,希望她们加强学习,提高文化,不料若干年后,他送给薛素素的那方砚台,竟成了最著名的一桩悬案。
此砚就是著名的“脂砚”。
万历元年,苏州砚匠吴万有制作了一方端砚。王穉登看它小巧可爱,尤其里面一点胭脂晕特别娇媚,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就将这方小砚买下。吴万有问刻什么砚铭呢?王穉登即兴想了几句,关照他刻上:
调研浮清影,咀毫玉露滋。
芳心在一点,余润拂兰芝。
砚台自然是要赠给薛素素,诗暗写素素小字“润娘”,是画兰花的能手,这味道在已经三十九岁的王穉登来说,是香艳,而后面“素卿脂砚王稚登题”的铭文,就有共同进步的意义在里面了。王穉登懂得女人,知道光送银子还不够,礼物要高雅得体才称心。这砚台属端砚里的上品,后人描述,此砚小才盈握,“砚质甚细,微有胭脂晕乃及鱼脑纹,宽一寸五分许,高一寸九分许。砚周边镌柳枝,旧脂犹存”那应该不是磨墨,而是调胭脂用的了,砚盒也精致,“珊瑚红漆盒,制作精致……盒上盖内刻细暗花纹薛素素像,凭栏立帏前,笔极纤雅;右上篆红颜素心四字,左下杜陵内史小方印,为仇十洲之女仇珠所画者。”
此后,“脂砚”身世颇曲折离奇。据考证,康熙五十五年,广东人余之儒为求官,从曹寅的门人处打听到他有收藏古董的嗜好,便从薛素素后人手中以三间瓦房的代价,买下了脂砚送给曹寅。曹寅败,脂砚由曹寅之孙曹天佑秘藏,于砚侧刻“脂研斋所珍之研其永保”。曹雪芹写作〈石头记〉,曹天佑以“脂砚斋”之名做点评,薛素素的这方砚台从此越发传奇。
曹家彻底潦倒后,脂砚进了北京一家名“燕轩斋”的当铺,接着就到了收藏家端方手里。端方携带脂砚入蜀,于绵阳被乱箭射死,此砚流落到四川藏砚家方氏手,从此一度销声匿迹。
1953年10月,重庆大学教授、金石家黄笑芸在重庆一旧货摊上,再次发现了脂砚。按旧货摊老板出价,他花25元钱买下此砚,由好友戴吉亮带至北京请张伯驹先生鉴定。张伯驹时任吉林省博物馆馆长,考证此砚确实是薛素素的旧物,并以1200元(一说800元)的高价买下收藏于吉林博物馆。
1963年春节,张伯驹携此砚去天津,请周汝昌观赏品评。1963年夏,故宫举办“曹雪芹逝世200周年纪念展览会”, 脂砚尚在。
三年后,“文革”乱世开始,脂砚由外地展出返京时,居然神秘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砚台主人薛素素的下落,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有记,“中年长斋礼佛,数嫁皆不终。晚归吴下富家,为房老以死。”所谓房老,指妾之年长色衰者。
红颜迟暮,素心问谁。